吃瓜误

囚笼(十七)【我又大修了,后半章几乎重写了,这次是终稿了😂】

十七

“黄泉里,也有木棉花吗?”

  天皇趴服在吉田的身边,轻声问道。

  这是太阳刚刚升起的早晨,很多人的一天才刚刚开始,可他却失去了这世界上最后一个,给予他温暖的人。

  太阳原来也是冷的。
  天皇望着窗外红色的木棉花想道。

  -

  天皇在吉田的屋子里一直没有出来。
  窗外的仆从们不敢惊动圣驾,却彼此惊慌地互望着,小声地窃窃私语。
  他们都知道自家大人使为天皇所信赖的人,如今大人一朝离去,还不知道他们的命运会怎样?

  而在仆从们看不见的树后,一个名为泷夜的妖怪也在担忧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是天皇派来保护吉田太医的,刚刚也是他给天皇传递了千纸鹤。

  如今他敏锐地感知到吉田太医也许已经不在人世。
  然而那间紧闭的屋子里,却连一丝声音也没有传出。

  没有哭声,没有交谈声,一片的死寂。

  他心中不免有些惊慌,有心想偷偷去联系柔姬,又怕天皇生气,想着再等一等吧。

  这一等,便从太阳高升等到了夜色降临。

  直到路上都亮起了一盏又一盏的灯笼。吉田太医屋子的大门,才吱呀一声被推开。

  天皇从里面走了出来,他今天穿了一身浅色的和服,上面绣着一片片竹叶,如今几片竹叶上,赫然是已经干涸的血迹。

  泷夜一看见天皇便吓了一跳。
  他甚至比吉田太医还要像个病人,惨白的脸,蓬乱的发和没有血色的唇,一双眼睛因为泪水而变得红肿。
  他站在那里,明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天皇大人,却瘦弱得仿佛一枚枯叶,随时会被风吹走。

  泷夜下意识地想去扶他,然而他是个妖怪啊,怎么能在此刻暴露。

好在天皇的随从已经赶紧扶住了天皇。

天皇的面色已经平静了下来,他望着底下战战兢兢跪着的,不知何时赶来的吉田太医的亲戚家人,不知为何笑了一声。

“厚葬吉田太医。”天皇冷冷道,“若让我发现有一丝怠慢,我也不介意吉田黄泉路上,多几个陪伴。”

“回宫吧。”天皇也不耐再对着他们,吩咐道。

直到天皇的身影离开了吉田的宅邸,吉田一族的人才纷纷围到了吉田太医的屋子里。

只见吉田太医的眼睛已经合上了,面色安宁,头发都一丝不苟地梳好了,连身上亡者的服饰,都妥帖的穿好了。

吉田一族的人不免惊讶地互相看着,几乎不可置信。

刚刚只有天皇一人在此,也就是,这一切,都是天皇大人亲手打理的。
此乃前所未闻。

-

  天皇的车架回到了宫里,服侍的宫人都感知到了天皇此刻的心情,不敢大声,却都担忧地偷偷打量天皇。

  然而天皇却没有要他们跟随。
  他也没有回到自己的宫殿,而是一个人,走在宫里高高的围墙下,穿过花园,走过石桥与鱼池,站在了当年他弘晖院女御的居所外。

  这里曾是宫中最热闹的宫殿,舞女们的裙像花朵一样盛开,丝竹之声如同仙乐,画壁上嵌着的夜明珠,照亮了弘晖院女御妩媚多情的脸,还有她依靠着的,伟岸的帝王。

  可是如今,这里的一切都腐朽了,雕栏上的朱漆都剥落了,无人打理的野草肆意地生长着,变成了一座鬼气森森的冷宫。
当年满堂的欢声笑语,终于随着宫殿主人的死去,也一起长埋地下。

  天皇站在这宫殿里,望着脚下那已经裂开的石板路,还记得自己当年是如何跪在这里,含着泪,一句一句背着没有完成的功课。
  那时候他望着弘晖院女御,心里充满着恐惧。
  他曾经以为,这个女人会是他一生的梦靥,他永远都无法逃离她,只能在她的阴影下苟延残喘。

  可如今再站在这里。
  当年那个不可一世的女御已经在病痛中痛苦地死去了,而他变成了君临天下的帝王,俯视着她曾拥有的一切。

  他是什么时候,再也不畏惧女御的呢?天皇想。
 
  大概是,在她亲手杀害了他所爱的人后。
  他便无所畏惧了。

  是弘晖院女御,他的“母妃”,亲自了教会他,何为仇恨。

  -

天皇穿过一道又一道的门,终于回到了他年幼的房间,还有就在他房间外的那个小小的庭院。

这个宫殿的所有都被抛弃在了时光里,唯有这个庭院,草木葱茏,花朵吐艳,连小池塘里的锦鲤都还在悠哉地吐着泡泡。
所有的一切都还和当年别无二致。

池塘边那块巨大的青石也还和当年一样光洁,再旁边,就是一棵巨大的樱花树。
如今已是樱花快开放的时节了,樱树上已经有了薄薄的粉色,柔软娇嫩的花朵才是半开,稀稀疏疏地点缀在枝头。

天皇静静地看着半开的樱花树,伸出了手,指尖飘出几点微光,飘到了樱花树上。
下一刻,千百朵的樱花就一起绽放了,绯红的一片点缀在枝头,远望如一朵巨大的粉色的云。

这个小小的,没什么景趣的庭院,也因为这棵华美的樱花树,一瞬间平添了风情。

天皇望着这满树的樱花,仿佛又看见一个青衣的少年躲在树后看着他,乌木一般丰厚的黑色长发,墨绿的眼睛,猫儿一样狡黠,却又比谁都温柔。

天皇不自觉地伸出手,向着樱花树的方向,好似下一秒,就会有个少年从樱花树上探下身,握住他的手,一把把他也抱进怀里,抱到樱花树上。

可他等了许久许久,等得手臂都酸了,却只有微风穿过他的掌心。

他再也不会来了。
那个曾经躲在满树的樱花后的,名为青衣奴的妖怪,再也不会来握住他的手了。

天皇想,他不是不知道,他不是不明白离开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可他听着风吹过樱花的沙沙声,总觉得青衣就还在他身边,温柔地低声唤着他的名字。

清野,朝仓清野。

然而凝神再听,还是只有风吹的声音。

天皇颓然地笑了一声,满眼凄惶。
这个宫殿自他掌握了权柄后,就被永远地封存了起来,唯有这个庭院还保存着当年的模样,假装着一切都没有变。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常常独自来这个庭院里,就如今天一样,让那满树的樱花再次盛开,欺骗自己青衣就藏在那樱花后面,安静地看着他。

他有很多很多的话想和青衣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该说什么呢?

说他已经如何在时光中,变得面目全非吗?

阿代,青衣,吉田太医,他们每一个人都在拼尽全力地保护他,希望他能平平安安地长大,要做一个干干净净的人。

可他却辜负了他们的期望。

他一早就抛弃了自己的良知,抛弃了他们曾教给过他的一切。

他在选择给弘晖院女御投毒的那一刻起,就彻底与过往的自己割裂了。

善良和温柔,是无法把他的仇人送进地狱的。
他清晰地意识到了这一点。
那一年,他才十五岁。

十七岁,他又亲手处决了像傀儡一样操纵他的左大臣。
他不是不知道他利用的五十岚几家何弘晖院女御的母家来推翻左大臣,不过是养大了另一波贪婪的鬼。
但当左大臣温热的鲜血溅到他的脸上,他由衷地感觉到了快意。
他看见了自己在镜中的模样,黑色的长袍,素白的脸上鲜血宛如图腾,好似是修罗降临人间。
而他却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地笑了起来。

他亲手将仇人们都送进了地狱。

可他手上沾染的鲜血,却还是没有停止。

如今,他又要去挑起一场席卷天下的战火。

他明知道会有无辜的人陷于火海,会有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可他还是选择了达成自己的目标。

他终于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恶鬼。
变成了当初他最痛恨的仇人的模样。
丑陋而不堪。

-

天皇流着血的手捂住了脸,眼泪却不断地从指缝里淌下。

“我该怎么去见你们呢?”他蜷缩在青石上喃喃自语,不肯呜咽出声,苍白的脸却涨得通红。

已经变成了恶鬼的我,还有什么颜面去见你们?

去见为我付出了一切的,只求我能平安长大的你们?

“是不是,如果我没有出生过就好了?”天皇像一只困兽发出了濒死的哭嚎。

从得知自己的身份的那一刻起,这个问题便一直盘亘在他心里。

原来竟然是他的出生,注定了他母亲的死亡。
他从出生起,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灾难。

阿代,青衣,前任太子,再到如今的吉田,他们每一个人的死亡,都与他脱不开关系。

是他害死了所有人。

他才是,应该死去的那个人。

永堕地狱,不得超生。

-

玉藻前今日一直有些心神不定。

他听说了那个吉田太医的事情。

那个吉田太医他也曾见过,虽然从未交谈过,但他敏锐地感知到这位太医对他的不喜,想来他这样的“妖妃”,落在这些真心爱护天皇的人眼中,只怕是处之而后快。

如今这吉田太医遭遇不幸,自是与他也毫无关系。

可玉藻前一边如此想着,一边却还是坐在了窗边,心神不定地看着窗外,说不上是在看风景,还是在等那个迟迟不归的人。

日暮时,天上下起了雨,起初只是淅淅沥沥,片刻后却变成了一场瓢泼大雨。
眼看着天色一点点暗下去,玉藻前的眉越皱越紧。
   
想来习惯真是可怕,往常那个孱弱的天皇总是乖乖地卧在他身侧,他一低头就能看见天皇温顺的眉眼,眼睛里带着眷恋的笑意。

如今不过是短短的一天失去天皇的消息,他竟也会心神不定。
玉藻前的手指抵着额,清冷的凤眼里情绪难辨。
也罢,那天皇再懦弱无能,也是他此刻重要的容器。
在那一天真正到来前,他都要确保这天皇无事。

他再也等不下去,匆匆抓来天皇的贴身侍人,逼问出天皇的所在,宫人们跪下来哀求他别去,“天皇大人从不允许我们打扰。”

玉藻前却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手上微一使劲,拉着他的宫人便全倒在了地上。

他最终还是赶去了那座荒芜的宫殿,踏过一扇又一扇的门,直闯入那个静谧的,被遗忘在时光中的庭院。

玉藻前一眼便注意到了庭院里那棵华美的樱花树,还有在树下坐着的,满身都被雨打湿的天皇大人。

他竟把自己搞的如此狼狈。

玉藻前一边如此想着,一边却走过去,把天皇抱进了怀里。

天皇浑身都湿透了,像一只雨天被淋湿的猫儿,玉藻前一手搂着天皇,一手撑开了他手中那柄巨大的伞,红色的伞面绘着游鱼,极为宽大,往身前一放,便挡住了风雨的侵袭。

他也不与天皇说话,不告诉他自己为何而来,就这样静静地抱着他,掌心里源源不断地往天皇身上输送着暖意,与他一起看这漫天的雨落在庭院里。

一时间,天地也无声,世界好似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

天皇闭着眼靠在玉藻前怀里。
玉藻前的怀里很暖,却又沾着一种说不出的浅香,像夏天绿树成荫,墙角的花悄悄开了半枝。

天皇觉得他真是看不懂这个妖怪。

这个貌美倾城的九尾狐,明明是为了杀他而来,明明是为了颠覆他的王朝而来。
他不应该是高高在上地俯瞰着他痛苦的姿态吗?
又为何要在这个雨天,温柔地把他圈在怀中,为他挡去所有风雨。

真是个令人费解的妖怪啊。

天皇心想,却又依赖地靠在玉藻前的肩头,眼泪从紧闭的眼中流淌出来,打湿了玉藻前的衣衫。

他一直没告诉玉藻前,他真正地开始喜欢上这个自己带回宫的女子,是在什么时候。

是有一天,他在被噩梦惊醒后,浑浑噩噩地以为自己又回到了无依无靠地幼年,找了个山洞躲了起来。

他那时是不清醒的,甚至都意识不到宫人在找他,只是潜意识里要藏起来。
宫人们就在那假山外来来回回,却始终没有发现他。

然而玉藻前找到了他。

他还记得那一天阿藻出现在山洞里的样子,像一束光从外面照进来了。

阿藻没有拉他出去,反而陪着他在山洞里坐了许久许久。
就如今天一样,阿藻温柔地抱着他,像对待一个需要怜惜的孩子,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哼着他没有听过的,哄孩子睡觉的歌谣。

他一边在心里想着,你是在哄孩子吗?
一边却贪恋起了玉藻前身上的温度。

如今,阿藻又找到了他。

在他最彷徨的时候。

天皇睁开眼,望着玉藻前艳丽凌厉的眉眼,他望着伞外不知在想什么,侧脸却在一片昏暗中也如画中仙般诱人沉沦。
九尾狐妖,值得世间所有人为之疯狂。

纵使是人间的天皇,要逃脱不了他含情的一双眼。

我认命了。天皇想。

他抓着玉藻前的衣服,紧紧地倚靠着他,轻声喊他,“阿藻。”

“嗯,我在。”

玉藻前应了一声,低下头吻了吻天皇的额发。

“阿藻,我已经一无所有了。所有我爱的,也爱着我的人,都离开了。”

天皇的嘴唇怯生生地吻上了玉藻前的唇角。

他看着玉藻前的眼睛,他在那双眼睛里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阿藻,答应我,直到我死,都不要离开我身边。”天皇认真地说道,带着一丝哀求。

玉藻前的睫毛眨了一眨。

他也在死死地看着天皇的脸,苍白的,满是泪痕,一双眼却清亮如水。

这个孱弱的,命不久矣的天皇,在请求他,永远不要离开他,除非他死。

“我答应你。”玉藻前说道。

随后他就扣住天皇的腰,加深了这个本是蜻蜓点水的吻。

雨还在下着,这是这个春日里,第一场倾盆大雨,雨点不断地敲击在红色的伞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而在伞内,天皇闭着眼,承受着玉藻前近乎疯狂的索吻,两人的唇舌交缠在一起,玉藻前一步步引导着他,却又透着一股凶兽般的狠厉,他甚至能感觉到一丝血腥味弥漫开来。

原来吻也是疼的。天皇想。

他长到如今,从没有人教会他何为人间风月,何为鱼水之欢。他关于情爱的种种认知,都来自于这个此刻紧紧拥抱着的妖怪。

而他教会了他,爱原来是疼的。




ps: 其实我修文的时候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天皇一直不允许别人靠近这个庭院,来了是要被罚的。结果藻哥闯进来,就变成了他是来找他的,感动,爱他。
      啧,男人果然都是大骗子,小天皇眉清目秀的也不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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