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瓜误

囚笼(十六)建议和下一章一起食用


写在前面: 吉田太医出场过,天皇和玉藻前啪完生病就是他来看病的,是从小照顾天皇的医师。
其实今天还有一章,两章一起看比较顺。我怕大家等太久先发一个上来,但不介意可以等我把第二章写完。大概……十二点吧。

十六
天皇回到宫里时,这漫漫长夜已经过去了大半。柔姬与车夫向天皇道别后,身影就慢慢远去了。

  虽然夜已深,但天皇却毫无睡意。他干脆坐到书房里翻阅起最近呈上的奏折,眼看着天边将白,才感觉到一丝朦胧的困意。

  然而今天,注定是个不宁之日。

  天皇放下最后一份奏折时,一个小小的千纸鹤从窗外飞了进来。
 
  天皇顿时脸色一变,只见那个小千纸鹤一落桌便自己燃烧了起来,同时里面发出一个低哑的男声。

  “吉田太医突发恶疾,恐怕是熬不过今晚了。”

  天皇手里的笔“啪”得掉在了奏折上,染开一片深红。

  他顾不得今天还有朝会,连件外衣都没有拿就匆匆赶去,来不及招妖怪的车马,只能坐着宫里备好的车一路往外赶。

  他坐在车上,掌心都是冰凉的,心口处砰砰地跳动着,面色却惨白。

吉田太医,是他乳母入宫前就认识的朋友,因此对天皇也格外的关照。
从年幼到如今,天皇每一次生病,都是这位太医照料在左右。他和乳母一样,总喜欢给他塞一个桃子味的糖果。

他其实早就想要送吉田太医去一个安稳的乡间了,只是他最近身子骨不好,吉田太医无论如何都不肯走,他多说两句还要发脾气。
他心里也舍不得这位亲人般的长辈,他的时日也不多了,想着能多陪陪他也好。

但谁能料到一转眼,就传来如此噩耗?

天皇不断地在心里请求,这只是一场突发的小病,吉田太医只是一时昏迷,总会醒的。
  吉田太医从他小时候起就一直伴在他身边,印象里他总是高大沉稳的模样,在他生病时就会出现。
他已经什么都没了,乳母没了,青衣没了,老槐树们也没了。

  神明啊,求你了,请不要再把他带走。
  把他留给我吧。
  天皇近乎卑微地在心里恳求。

然而等他赶到吉田太医的宅邸,推开病床前的仆人,几乎是跪倒在吉田太医的病床前。

只一眼,他就看出吉田太医已是弥留之际。

其实吉田太医今年也不过五十,然而鬓间多有白发,只脸上还能依稀看出年轻时清秀的模样。如今他双目紧闭,满脸灰败,嘴角却不断地有血涌出。

天皇握住了他的手,冰凉,仿佛一个枯朽的老人的手。

天皇觉得自己的心也沉到了谷底。

“他…….怎么样了?”天皇呆呆地看着吉田太医问道。

旁边的太医满头的冷汗,支支吾吾地说,“吉田太医身体一向不算康健,如今情况似乎不妙,可能……..”

“我只问你,有救,还是没救?”天皇连视线都没有转一下,语气却森然得令人害怕。

旁边的太医扑通一下跪下了,额头满是冷汗,却不敢说出还有救的承诺。

天皇握着吉田太医的手一下子收紧了,他摸到了吉田太医满是薄茧的手。
上一次他生病的时候还是冬日,吉田太医分明是知道他因为床笫之事才发烧的,却不忍心责骂,还亲自去给他煎药。

那时候他看着吉田太医的背影就想着,他记忆里明明是清秀俊朗的男人,怎么会在时光里老去了。

  “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给我救!”天皇怒道,“我养着你们,是当废物的吗?!”

太医们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他们不是不知道天皇对吉田太医的看中,实在是回天乏术啊。

  “救不了了…….”

  一道沙哑的声音响起,却是病床上的吉田太医,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他费力地挥了挥手,两眼已经失去焦距了,“让他们…….出去…….”

  天皇见他睁眼心中一喜,正要让太医们救治,吉田太医却抓着他的胳膊摇头。
“救不了的,让他们,出去,”吉田太医抓着天皇的手极其用力,“我有话,和你说…….”

天皇僵住了,他不肯。
“我们,我们再试试。”他哀求地看着吉田太医。

“你不要让我,死都…….不能安宁!”吉田太医用力地攥着天皇的胳膊,一双已经浑浊的眼睛紧紧地看着他。

吉田太医清楚得很,自己这一次是逃不了了。
但在死前,他无论如何要把自己埋藏多年的秘密说出来。

最后房间里还是只剩下他们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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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皇两眼血红,却还是违抗不了吉田太医的意思。

也许是回光返照,也许是这个心中的秘密给了吉田太医最后的动力。

他强撑着从自己的枕边摸出了一个狭长的盒子,推给天皇,浑浊的眼睛里带着泪。
“你打开。”

天皇有些不解,打开后却愣住了。

那是一张年代久远的画,画微微有些泛黄,上面是一个浅粉色素雅和服的美人,她有一张极为柔美羞怯的脸,樱唇白肤,一双水润的眼睛显得格外动人。

天皇完全愣住了,这个女子的模样,分明和他的母妃弘晖院女御极为相似。

吉田太医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望着那画中的美人,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

“这不是弘晖院女御,她是阿代。朝比萘千代,弘晖院女御,同父异母的庶妹。”
“也就是,你的乳母。铃乃千代。”

这一声如同炸雷在天皇耳边响起。
“不可能啊,不,”天皇茫然地摇着头,“我记得乳母的样子,她……..她不是这样的。”

虽然已经不甚清楚了,但天皇还是记得乳母的模样的,记忆里她的五官只能算平淡,尤其是一双眉,又粗又笨,让她和善的面孔无端有些不讨喜。

“女子的妆面,能让她们变得美貌,也可以让她们变得丑陋。”吉田太医咳嗽了两声,掌心里一片猩红。
他悲伤地看着天皇,“阿代啊,才是你的母亲。弘晖院女御,那个肮脏的女人,怎么配当你的亲生母亲。”

这个曾经不见天日的秘密,如今终于被重新掀开了。

吉田看见了天皇脸上的惊慌失措。
当年阿代就交代过他,不要让她的孩子知道这一切,也不要让她的孩子背负着仇恨,就让他平平安安地长大。

可是阿代啊,一个孩子,连自己的母亲是谁都不知道,岂不是太悲哀了吗?
他应该知道,自己其实是为母亲所爱的,他和每一个孩子没有区别,都是母亲心中最爱的那个人。
他不是被母亲所厌弃的人。

吉田费力地用干净的那只手摸了摸天皇的脸,像小时候安抚他的病痛一样。
“阿代,是很爱你的。”

天皇茫然地看着吉田太医,又去看一看那个画上熟悉又陌生的女人。
他听见吉田太医这句话,眼泪毫无征兆地涌了出来,一颗一颗地砸在手背上。

阿代,是很爱你的。
他的母亲,是很爱他的。

天皇的眼泪也砸到了吉田的手上。
他满是怜惜地看着天皇。
他也很想再陪一陪这个孩子,但是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他只能抢在死亡来临前,将所有的一切告知这个孩子。

“你听我说……..”吉田的手还是放在了天皇的脸上,打起精神去和讲当年的秘闻。

二十五年前,弘晖院女御入宫,确实得到了圣眷。然而入宫两年无子,在医师检查后才发现自己难以生育。
朝比萘千代,就是那时候被送入宫中的,化名为铃乃千代,名义上是当弘晖院女御的侍女,实际上是作为一个生育的工具,来到了宫廷。
在前任天皇酒醉之时,弘晖院女御就让朝比萘千代去服侍。
三月后,朝比萘千代就有了身孕,被弘晖院女御藏匿在宫殿的深处,直到诞下天皇,才又换了一张平淡的脸,以天皇乳母的身份出现。

“阿代她,只是当年的朝比萘大人与歌女的孩子,连个小姐的身份也没有,她的家族把她送来了,她怎么反抗得了呢?”吉田的眼里满是泪光,仿佛有看见了当年那个温柔羞怯的少女,站在花树下柔柔地一笑,“我真想救她啊,但连我自己的家族都是依附于朝比萘家而存在…….我最终,还是个懦夫。”

“但阿代,是真的爱着你的啊,”吉田急切地去抓着天皇的手,他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浑浊的眼睛肿甚至也有了光亮,“你当时那么小,什么都不知道就来了这个世间,阿代怎么会不爱你呢?”

天皇的一只手死死地抓紧了自己的衣服,他狠狠地咬着唇,直到咬出了血。
他此刻甚至称得上形容可怖,那张素来清雅的脸苍白得骇人,一双眼却布满了血丝,猩红,脸上的泪痕还未干,眼中却透出了恨意。

往事一幕幕在他的脑海里游走,弘晖院女御狰狞的冷,下雪天被罚跪,乳母滴在他额头的泪水…….还有弘晖院女御临死前疯狂地咒骂。

“你的皇位,是拿走了我的命才换来的!你一定会下地狱的,会被恶鬼蚕食!”
记忆里,弘晖院女御躺在病榻上,脸颊瘦的凹陷下去,油尽灯枯,一双眼却怨毒地看着他。
而他只是冷冷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勾起一个嘲讽的笑容。

他曾经疑惑地一切,今天终于得到了解答。
为什么弘晖院女御一定要他活着,却又如此地厌恶他?
原来他根本就不是她的孩子。

那些杂乱的记忆排山倒海地在他脑海里回放,最后定格在他五岁的那一年。
他的乳母,他的母亲死去的那个早上。

她是服毒自尽的,在弘晖院女御的授意下。
而她明知道自己即将死亡,却不能给自己的孩子留下只言片语,只还如往常一样吻了吻他的额头,温柔地和他说要好好长大,当一个温柔善良的人。

天皇至今都还记得,她的吻是温热的,也是苦涩的。

“那我的母亲,朝比萘千代,真正的死因是什么呢?”

天皇满脸都是泪,却望着空中怔怔地笑了一下,极尽讽刺,也极尽悲哀。

“我一直不明白弘晖院女御为什么要她死?仅仅因为我依恋她吗?如今我终于懂了。”

“因为她死心了,她再也不会有孩子了,”天皇空洞的眼神看着吉田,“我只能是她一个人的孩子,所以我的母亲必须去死。是吗?”

吉田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感觉到自己的喉咙里涌上了腥甜的味道,他的手也在发抖,几乎握不住天皇的手了。
他是真的快要死了。如今撑着他的,不过是一口气罢了,一股为故人不平的气,撑着他要把所有的事情讲出来。
可他还是努力地想抬起手,想替天皇擦一擦眼泪。

“吉田,”天皇似哭似笑地看着吉田,惶惶如一只失去了父母的雏鸟,“阿代让我当个好孩子。可我不是好孩子了。”

“是我杀的,弘晖院女御,是我杀的。”
天皇露出一个凄惶的笑容,是“我在她的点心里下了毒,我不知道她不是我的亲生母亲,我也不在乎我会不会死。”

“吉田,我不是好孩子,我没有听阿代的话。”天皇又说了一遍,微笑着的,“但我不后悔,从不”。

 吉田却笑了,他的脸已经完全灰败了,这一笑却依稀能看出当年英俊的模样。

  “真是傻孩子啊,”他温柔地看着天皇,“弘晖院女御,不是你杀的,是我杀的。你当年不过是个孩子,点心,咳咳,点心里下毒怎么会成功?”

  吉田一边咳嗽,一边却畅快地笑了。
  他看着天皇惊讶的脸说道,“我恨她,我的家族不得不依附于朝比萘,所以她一直要我暗中为她行事,不知道害了多少人。可她,咳咳,最后也死在了我的手里。”
  “是我在她的养颜汤药里,下了慢性的毒,你的点心啊,早被我倒了。”

  吉田的眼前已经模糊了,他已经看不见天皇的模样了。
  但他终于把隐藏了这么多年的秘密,一一从心底里挖出来了。
  他了无遗憾。

  他瞧着天皇模糊的轮廓,笑着说道,“你和阿代真像。”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了,目光也越来越涣散,眼神却始终温柔。

  “你还是好孩子,和阿代期望的一样,长成了温柔善良的人,”他认真地对天皇叮嘱,如了却此生最后一个心愿,“你还是,咳咳,干干净净的。杀人的是我啊,是我。”

  “阿代她要是看见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这是吉田太医留给天皇的最后一句话。
  在这个早春的早晨,太阳完全地升起了,温暖的阳光洒在了庭院里,透过纸窗,照亮了满屋。

  吉田太医躺在病床上,苍白的脸彻底失去了生机,他的眼睛还是睁着的,却已经没有了半丝光彩。

  他最后一眼,没有看天皇,而是看向了窗外那棵木棉树。

  窗外的那颗木棉树已经开放了,满树招摇的红色花朵。
  可是当年那个站在树下的,名为阿代的粉衣少女,已经再没有了踪影。

  阿代啊,黄泉里再见,你怕是已经不认得如此苍老的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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